继塞尔维亚之后，笔者来到了中东欧的第二站波兰进行实地考察。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笔者走访了当地的中国企业和大使馆，并对波兰商界、政界和学术界的相关人士进行了访谈，还参加了波兰最大的经济峰会。以下是笔者了解到的波兰的政经环境以及中国企业在波兰的机遇和挑战。

国家概况

波兰位于欧洲中部，西与德国接壤，东靠乌克兰、白俄罗斯。波兰国土面积31万平方公里，人口3863万人，两项指标均排在中东欧16国的第一位。波兰为前社会主义国家，目前是欧盟和北约成员国。波兰95%的人口信教，社会风气较为保守。

经济现状

自2004年加入欧盟后，波兰获得了大量欧盟援助资金以及外商投资，是近15年内唯一保持每年经济正增长的欧盟国家。2017年和2018年，波兰的GDP增速更是达到了4.8%和5.1%，领跑整个欧盟集团。波兰目前的人均GDP为15430美元，比中国高出二分之一。该国的食品和交通等物价水平与国内相近，房租价格只有上海北京的一半左右。首都华沙与北京上海相比，平均工资水平略低，但考虑到房租价格，实际购买力水平高于北京上海。

过去，由于波兰经济落后，大量波兰人选择移居德国、英国和美国等地。但近年来由于经济快速发展以及工资迅速上涨，笔者接触到的大多数年轻人都希望未来留在波兰发展。即便如此，波兰依然面临老龄化带来的劳动力短缺，这已经成为困扰波兰经济发展的最大问题。虽然波兰已经吸引了150万乌克兰人前来工作，但依然无法满足该国劳动力的需求。于是，波兰又引进了大量印度和巴基斯坦人从事送餐等低端服务业工作。波兰经济的另一主要问题是能源价格上涨过快。

政治现状

波兰目前的执政党为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法律与公正党。该党在经济和社会方面有干预主义倾向，在媒体控制、司法独立方面与欧盟间矛盾不断。波兰商界对该党有很多抱怨，主要包括税收和能源政策多变，以及禁止大型商店周日营业等。2020年，波兰将举行大选，目前选情不明。

在外交方面，执政党持欧洲怀疑主义。它与欧盟之间的矛盾很可能影响2020年起欧盟对波兰的财政拨款。根据目前的消息，欧盟对波兰的援助资金可能减少10%左右，基建行业受到的影响最大。波兰因为乌克兰事件与俄罗斯关系不佳，希望拉拢美国来提防俄罗斯入侵。目前，波兰已经同意拨款支持美国来波兰驻军。

对华关系

虽然波兰普通民众对中国人没有歧视，但波兰作为西方模式的受益者和拥护者，其政界和学界对中国的政治体制以及产业政策有一定的负面看法。笔者在参加该国最大的经济会议European Economic Congress时，听到多位波兰学者表示了对中国在当地日渐增长的影响力的担忧。据华沙大学中文系教师介绍，该校的“孔子学院”计划也因为某位波兰教授的反对而作罢。由于波兰在地缘政治中需要仰仗美国，因此在中美争斗中已经选边美国。波兰禁止华为参与当地5G建设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某家向波兰出口监控设备的中企波兰分公司负责人向笔者表示，他们公司的销售也已经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因此，处于敏感行业的中国企业在波兰投资机会有限。然而，对于大多数企业来说，中波关系目前的困境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在波兰的经营。波兰的商界特别是农业食品以及交通物流业人士把中国市场和“一带一路”视为重要的商业机会。波兰政府也依然把中国视为重要的商业合作伙伴。但是，该国政府对“一带一路”的热情较几年前相比降温很多。波兰方面抱怨中国在当地的投资“雷声大，雨点小”。考察团来了一波又一波，但落地的项目很少。波兰投资与贸易促进局的负责人向笔者表示，中国地方政府代表团太多，商人代表团太少。波兰前驻华大使向笔者表示，波兰更欢迎增加就业的绿地投资，而不是简单的外资并购。

波兰的投资优势

波兰的人口与经济规模位列中东欧第一，是与其邻居们相比的其一大优势。波兰的英语普及率很高，劳动力素质出色，而且是欧洲少有的愿意加班的国家。波兰的人力成本只有西欧的四分之一，土地也较为便宜。该国的地理位置和欧盟成员国身份使其成为向西欧出口的理想基地。

中国对波兰投资情况

根据中国驻波兰大使馆工作人员的介绍，中国目前在波兰的企业一共有70多家，直接投资额共22.7亿美元，投资呈上升趋势。根据波兰投资与贸易促进局相关负责人的介绍，在目前意向投资项目数量上，中国仅次于美国和德国位列第三；意向投资额位列第一。这主要得益于中国企业在新能源汽车相关领域对波兰的强烈兴趣。目前，制造业特别是装备制造和汽车零配件是中国企业投资的主要领域，三环、柳工和京西重工是其中的代表。此外，锂电池和电解液也是近期中国企业投资比较多的行业。在食品行业，万洲国际和国投中鲁分别并购了当地的肉类和果汁工厂。在物流行业的代表企业有中远和中波轮船。在通讯和电子消费品行业，华为手机的市场占有率在波兰位列第一，华为的中东欧总部也设在这里。在金融业方面，国有三大银行和中国-中东欧投资基金在当地均有驻点；波兰网点最多的千禧银行也与中国密切相关，其葡萄牙母体的最大股东为中国复星集团。除了直接投资，中国企业还参与到波兰的工程承包建设中。平高、葛洲坝和中国电建是在当地市场比较成功的企业。 此外，波兰还拥有GD中国商城，这是中东欧最大的亚洲商品分拨中心。

值得关注的行业与领域

农产品

波兰作为农业大国有着优质的水果和肉类。然而，目前由于三个主要原因，这方面的合作潜力有待开发。首先，由于俄罗斯对波兰的农产品实行禁运，导致波兰农产品通过“中欧班列”运往中国遇到麻烦。其次，波兰企业对中国消费者的饮食习惯缺乏了解。举例来说，波兰的苹果非常有名，但生产者低估了中国顾客对甜味和单色红色的喜爱。第三，中国目前对新鲜农产品实行进口许可。虽然波兰是欧盟中唯一被允许向中国出口猪肉的国家，但在其他一些产品上还没有拿到进口检疫许可。

汽车与装备制造

汽车行业是波兰的重点行业，已经形成成熟的产业群。菲亚特、通用、大众和FSO是波兰传统汽车行业的四大金刚，为其供应零配件的波兰中小企业里有一些并购机会。近年来，由于波兰政府力推新能源汽车，相关产业在该国发展十分迅速。LG已经在波兰开建欧洲最大的电动车电池工厂。除了汽车，装备制造也是波兰的主要行业之一。特别是作为煤炭大国，波兰对采矿机械的需求量一直较为可观。 

基建

虽然自加入欧盟以来，波兰的基础设施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善，但与西欧相比仍较为落后。得益于欧盟援助资金，波兰在项目融资需求上并没有像其他“一带一路”国家那么强烈，于是对中国也没有特殊优待。根据贸促会波兰分会负责人的介绍，波兰政府在招标中甚至对中国企业有一定的歧视。即便如此，波兰的基建市场依然是块不小的蛋糕。特别是波兰欲斥资94亿美元打造中东欧最大航空枢纽，该国政府表示非常欢迎中国企业参与该项目的投资和建设。

物流

波兰地处欧洲中心，又是“中欧班列”的必经之地，区位优势明显。同时，波兰土地便宜，建立仓储中心具有成本优势，吸引了阿里巴巴等跨国企业前来设立物流中心。

房地产

波兰经济的快速发展带动了房地产行业的红火。华沙市区的工地远多于西欧国家首都。商业建筑、住宅、酒店都有不错的投资前景，租售比较高。但建筑材料成本和人工成本的迅速上升是建筑商需要处理的问题。

污水净化与废物处理

波兰的垃圾分类处理做得比较好，在污物处理上与中国相比有其技术优势。这也是光大国际收购波兰最大固废处理公司的原因之一。

可再生能源

波兰近来能源价格飙升，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碳交易价格的上升，这给可再生能源来带了机会。然而，由于现政府的能源政策经常变化，导致对政府补贴敏感的绿色能源企业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一些中国企业在对波兰考察后选择去附近的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投资。2020年如果反对党上台，可能给绿色能源行业带来希望。

IT与游戏

波兰有着世界上顶尖的IT人才，这吸引了华为在当地建立研发中心。波兰高素质的IT人才队伍也造就了一些世界著名的游戏公司，一些中小型游戏公司存在着并购机会。

家具与化妆品

这两个行业也是波兰的优势行业，目前与中国的合作潜力远远没有发挥出来。

中国企业在波兰上市

目前，在华沙股票交易所，有三家挂牌上市的中国企业。但据海通银行波兰分行的分析师介绍，由于这些公司的业务与波兰关系不大，当地投资者对这些公司的了解程度并不高，这减弱了这些企业从波兰资本市场融资的能力。

投资波兰的困难与挑战

工程承包中标难

在过去的2018年，中国企业的中标率可谓是非常惨淡，这其中有三个主要原因。首先，波兰可以获得来自欧盟的大量援助资金，使其对中国资金的需求不大。据贸促会波兰分会的负责人讲，虽然波兰没有在明面上歧视中国企业，但由于拨款来自欧盟，肯定首先照顾欧盟企业的利益。举例来说，中国企业需要首先获得在欧盟国家两到三年的经验资质才可以竞标波兰项目。去年就有中国企业因为工程师和施工人员有资质瑕疵被废标的情况发生。另外，有些竞标项目需要在两周内提供所有竞标材料，这对初来乍到的中国企业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其次，中国基建企业在当地的名声并不好，这主要是由于当年A2事件引起的。据波兰前驻华大使介绍，当年波兰政府扛着德国和法国的反对把项目给了中国企业，但这家中国企业却搞砸了，从此波兰就对中国基建企业没了信心。波兰投资与贸易促进局负责人补充说，中国企业的报价往往过低，使波方怀疑这些企业没有合理计算成本。他建议在目前波兰对中国基建企业缺乏信心的情况下，不妨联合当地企业一同竞标，或者以股权投资的方式参与到基建项目中去。

但据波兰当地会计师事务所的介绍，中国基建企业目前的思路还是EPC，虽然想做加F加I甚至PPP的业务创新，但转变步伐还是较慢。这既有目前国内资金流出受限的现实，也有国有企业激励机制出现扭曲，领导怕出错，导致企业创新受限的问题。

并购不容易

海通银行波兰分行的分析师对笔者表示，中国企业较其竞争对手往往需要付出并购溢价才能赢得合同，有时卖方甚至直接拒绝中国企业竞标。这既是由于一些中国企业对国际商业惯例不了解不遵守，也是由于国内相关政府机构审批时间较长，资金流出管控严格，导致并购合同无法执行的风险显著上升。波兰并购圈的圈子较小，经过几个案例后中国企业就给波方造成了坏印象。除此之外，在波兰并购还面临着缺少大的投资标的的问题。波兰企业以中小型为主，标的较小，高科技企业或者知名品牌也少，因此难以满足一些大鳄的胃口。

政府工作效率低

在走访当地中国企业的过程中笔者发现，工作签证是困扰中国企业的一个共同问题。由于波兰政府工作效率低下，获得波兰工作签证需要大概一年的时间，这给国内企业外派员工造成了很大的困难。同时，获得政府的其他审批许可也需要较长时间，初来乍到的中国企业需要对此做好准备。

政策不确定性大

波兰目前的执政党持民粹主义，并有市场干预倾向，导致波兰的税法和能源政策经常变化，使商界叫苦不迭。2020年的大选如何影响政策走向需要进一步观察。

语言障碍

与西欧一些国家的合同可以采用英文不同，在波兰经商必须要用波兰文。目前，会波兰语的中国留学生很少，而会中文的波兰学生又很抢手。企业招聘既会语言，又有职场经验的人才有一定的难度。

中国企业应该避免的问题

复制国内的做事风格

波兰方面对“一带一路”在波兰的实际成果表示失望。但中国企业认为波兰政府没有拿出优待政策，中波之间目前也没有政府支持的大项目。同时，目前中波之间较为紧张的政治关系也给中国企业带来了额外的担忧，他们希望波兰政府能够对中国投资者释放善意的信号，但波兰政府方面目前并没有任何表示。

而波兰前驻华大使认为，波兰是欧盟国家，得按欧盟商业规则办事，塞尔维亚总统亲自接待并搞定中方投资项目的情况在波兰不可能发生。他还特别指出，一些中国企业找到他，希望让他找关系，用钱摆平对方的做法在波兰是行不通的，他们应该把钱花在聘用咨询公司和律所上。波兰投资与贸易促进局的负责人也表示，中国企业不要把国内的想法带到波兰来。他举例说，一家中国企业想在波兰的住宅区旁建工厂，让他觉得匪夷所思。另一家做LED灯具的中国企业也因为当地居民抗议环保隐患而不得不放弃建厂计划。

另外，与私企老板亲自到场不同，中国国企的谈判立场不一定就是上司的意思。层层上报使得中国国企的反馈时间长，不确定因素多，波兰商业伙伴难以理解中方的实际态度。而中国国企一旦做出了决定，却要求对方马上做出反馈，让波方感到难以接受。

不肯付咨询费和急功近利

波兰与中国在法律和税务等方面差异很大，但波兰当地的多家会计师事务所告诉笔者，中国投资者往往前期调研做的不够，而且还不愿意找专业机构帮忙。有家中国企业就因为贪便宜找翻译人员而不是专业律师来审阅文件导致合同出现问题。但一家国有企业波兰分公司的负责人对笔者表示，项目立项前无法获得企业内部拨款让他没钱求助于专业的咨询机构。前期调研还不是问题的全部。根据波中商会负责人的观察，在项目开始运营后，中国企业往往要求马上看到成效，不像其他国家企业一样先确定战略目标，前三年不盈利也没有关系。他表示，这种急功近利的投资方式可能不太适合波兰市场。